这首《祝英台近·晚春》抒发了闺中少妇惜春怀人的缠绵悱恻之情,写得词丽情柔,妩媚风流,却是与作者纵横郁勃的豪放风格迥然不同的。
上阕头三句巧妙地化用了前人的诗意,追忆与恋人送别时的眷眷深情。“宝钗分”,前人以分钗作为分别留赠的信物 ;“桃叶渡”,指送别之地;“烟柳暗南浦 ”,渲染了暮春时节送别,埠头烟柳迷濛之景。三句中连用了三个有关送别的典故,最后融会成一幅情致缠绵的离别图景,烘托出作者凄苦怅惘的心境。自从与亲人分袂之后,遭遇了横雨狂风,乱红离披,为此怕上层楼,不忍心再目睹那场景。伤心春去,片片落红乱飞,都无人管束得住,用一个“都”字对“无人”作了强调。江南三月,群莺乱飞,人们感到莺啼预示春将归去。所以寇准说“ 春色将阑,莺声渐老”(《踏莎行 》)。更有谁能来劝止喻示春去的莺声呢?“都无人管”与“更谁劝 ”,进一步抒发了怨春怀人之情。
下阕笔锋一转,由渲染气氛烘托心情,转为描摹情态。其意虽转,但其情却与上阕接连不断 。“鬓边觑”三字,刻画少妇的心理状态细腻密致,维妙维肖。一个“觑”字,就把闺中女子娇懒慵倦的细微动态和百无聊赖的神情,生动地刻画出来 。“试把”两句是觑的结果。飞红垂尽”莺声不止,春归之势不可阻拦,怀人之情如何表达。鬓边的花使她萌发了一丝侥幸的念头:数花瓣卜归期。明知占卜并不可信,却又“才簪又重数”。一瓣一瓣数过了,戴上去,又拔下来,再一瓣一瓣地重头数。这种单调的反复动作既令人觉得可笑又叫人觉得心酸。作者在此用白描手法,对人物的动作进行细腻的描写,充分表现出少妇的痴情。然而她的心情仍不能平静 ,接着深入一笔 ,以梦呓作结 。“哽咽梦中语:是他春带愁来,春归何处,却不解带将愁去 。”这三句化用了李邴《洞仙歌》词:归来了,装点离愁无数。⋯⋯蓦地和春带将归去 。”和赵彦端《鹊桥仙》词 :“春愁原自逐春来,却不肯随春归去 。”可是辛词较李 、赵两作更流畅,更委婉。出之以责问,托之于梦呓更显得波谲云诡,绵邈飘忽。虽然这种责问是极其无理的,但越无理却越有情。痴者的思虑总是出自无端,而无端之思又往往发自情深不能空者。因此这恰恰是满腹痴情怨语的少妇的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,“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深至。”(郭麐灵芬馆词话)卷二)沈祥龙《论词随笔》云“词贵愈转愈深 ”,本篇巧得此法。从南浦赠别,怕上层楼,花卜归期到哽咽梦中语。纡曲递转,新意迭出。上阕断肠三句,一波三折。从“飞红”到“啼莺 ”,从惜春到怀人,层层推进。下阕由“占卜”到“梦呓 ”,动作跳跃,由实转虚 ,表现出痴情人为春愁所苦、无可奈何的心态。
全词转折颇多,愈转愈缠绵,愈转愈凄恻。一片怨语痴情全在转折之中,充分显示了婉约词绸缪宛转的艺术风格。
通过描写人物的典型动作,从而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,是这首词艺术手法上的又一成功之处。寥寥几笔 ,“占卜 ”的全过程一一呈现出来;只一句梦话,痴情人的内心情思便和盘托出。透过这些简单的动作,可以清晰地感到人物脉搏的跳动,人物形象呼之即出。
此词章法严密,以春归人未还绾合上下阕,词面上不着一“怨”字,却笔笔含“怨 ”,欲图弭怨而怨仍萦绕不休。沈谦《填词杂说》曰 :“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,至‘宝钗分,桃叶渡’一曲,昵狎温柔,魂销意尽,才人伎俩,真不可测。”
张炎《词源》“辛稼轩《祝英台近 》⋯⋯皆景中带情而存骚雅 。”黄蓼园《蓼园词选》也认为此词必有所托,说 :“史称稼轩人材大类温峤、陶侃,周益公等抑之,为之惜。此必有所托,而借闺怨以抒其志乎 !”这话是有道理的。作者从到江南之后,就受到压抑,不被重用。他恢复中原的壮志难以实现,故假托闺怨之词以抒发胸中的郁闷,这和他的另一首名作《摸鱼儿 》(更能消几番风雨)是同一情调,同一抒情手法 。我们不能把这首词确指为因某一事而作的,所以宋人张端义《贵耳集》说这首词是辛弃疾为去妾吕氏而作的,是不足为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