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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引·荆溪阻雪赏析一

  荆溪(在今江苏南部)是作者蒋捷的家乡,可谓词人行踪的一个见证。他曾多次经此乘舟外行或归家,而这首《梅花引》正是他在途中为雪困,孤寂无聊之际,心有所感而写成的词作,以表达当时的惆怅情怀。词中以悠扬的节奏、活泼的笔调,在冷清的画面上,织进了热烈的回忆和洒脱的情趣;在淡淡的哀愁中,展示了一个清妍潇洒的艺术境界。它即兴抒情,旋律自由又富于幻想,吟诵起来,给人的感受,如同欣赏一支优美的随想曲。清代词评家刘熙载对此词推崇备至,曾称之为“长短句之长城”。

  “白鸥问我泊孤舟,是身留,是心留?”“心留”指乐意羁留,“身留”是出于被迫。词的起笔就很不落俗。既没有描绘雪景,又没有直叙受阻,而是幻想出一只拟人化的白鸥来设问。白鸥栖息水滨,形象飘逸,出现在荆溪泊舟的背景中,显得十分和谐。这里借助白鸥,构思已属新颖,而它的问法,尤为巧妙。它将孤舟主人的停泊究竟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这个问题,极其简明地用“是身留,是心留”来概括。第一步先作一个选择式的询问,第二步紧接着又用“心若留时,何事锁眉头”来反问。似乎它已经看出苗头,但仍避免作出判断。这种表现方法,较之作者在《喜迁莺·金村阻风》中,“风涛如此,被闲鸥诮我,君行良苦”的写法,虽然同样都借助了白鸥,却显得更俏皮而又有迂回之趣。这样,一起笔就用空灵的笔墨,虚笔侧写,揭示了孤舟受阻这一题旨,还为通篇的结构──时而写“身留”,时而写心未留──提供了线索。

  “风拍小帘灯晕舞,对闲影,冷清清,忆旧游。”这几句,承上文,写身留,描绘了孤舟中的冷清。在笔法上,从前面的虚笔侧写,转为实笔正写。作者发挥了炼字的功夫,通过“拍”字、“舞”字,写出了寒风吹袭下,舱帘掀打和灯焰闪烁的动态,突出了一个“冷”字;又用“对”字、“闲”字,刻划了他对着缄默的身影孤寂地发愣的静态,突出了一个“孤”字。在这一动一静之中,渲染了冷清寂寞的气氛。又用“冷清清”一句,予以点破,兼指环境和心境。人们在孤寂的时候,往往会自然地怀念起旧日的朋友。正是这种孤舟夜泊的境遇,促使主人公追念起昔日同友人的欢聚,因而逗引出“忆旧游”的思绪。

  这首词中的过片以“旧游旧游今在否”这句内心独白,遥承起笔中对主人公并非“心留”的提示,同上片的“忆旧游”相衔接,具体表现了他的心理活动。随着怀念旧友的思绪,作者把笔墨挥洒开去,以“花外楼,柳下舟”两句,揭出了同眼前的冷清相对照的另一番境界。句中在“花”“柳”这两个娇艳字眼儿的点染下;再现了与故友同游的美好回忆:在春意盎然的花红柳绿之中,他们乘舟荡漾、楼台逗留。这个“柳下舟”的“舟”字,同起笔中的“泊孤舟”相呼应,表明主人公的这一回忆,是由于“泊孤舟”的冷清所引起的。写到这里,作者突然调转笔锋,写出了“梦也梦也,梦不到、寒水空流”三句,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折,把刚刚荡开去的境界忽地又收拢回来。原来是,美好的回忆,引来他寻梦的渴望,而一再地努力入梦却没有成功。句中“梦也梦也”的重叠,就表现了他寻梦的努力。好梦难寻,终于重新坠入冷清的现实──只见荆溪寒水空自流。这一跌一荡的笔下波澜,反映了主人公翻腾的思绪,也通过鲜明的对比,进一步揭示了他被迫滞留中的惆怅心情。

  “漠漠黄云,湿透木绵裘”两句,再次回到了对“身留”的描写。从“湿透”两个字,读者可以悟出,主人公寻梦不成,已经踱到甲板上,伫立很久。他不顾漫天的飞雪,凝视着“漠漠”密布的阴云,听任身上的木绵袄被雪水浸透。他何以这样出神呢?

  “都道无人愁似我,今夜雪,有梅花,似我愁。”结尾表明,他陷入了深沉的愁思。直到终篇,才画龙点睛地道破了“愁”和“雪”。明明是作者──主人公在愁思,他却凭空拈出一个“都道”来,假托别人来说。表面上是先抑后扬,也就是先借他人把自己放到了最愁的,“无人愁似我”的境地,再后转来,拉出幻想中的愁雪的梅花来作伴,似乎是自己的境地还不是唯一最可悲的。实际上是愁话淡说,聊以自慰。句中把“愁似我”的句子成分加以颠倒,再重复使用,用意也在加强上述“抑扬”的效果。最后一句“有梅花,似我愁”尤其是表现了作者的丰富的想象力和洒脱的胸襟的神来之笔。梅花这一高洁的形象,还使读者联想到作者在宋亡之后,以有为之年隐居不仕的经历,进而从他那故作放达的语调中,感觉到他萦绕于怀的,似乎有比阻雪更深的愁苦,阻雪也许不过是一剂触媒吧?

  全词流动自然。以发问取头,未待回答,却已气势凌人。词中后多用短句,使节奏感极强,音响较为清越。全词以抒情为主,借景抒情,情景融合,气宇轩昂。结尾用“雪”字才点出文眼,是作者故意使然,盖让人读起来一气贯注也。古人评论蒋捷的词,曾说它:“语语纤巧,字字妍倩”(毛晋语),又说它“洗炼缜密,语多创获”(刘熙载语)。从这首《梅花引》看来,他们确实是道出了它的清妍之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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